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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部分

車伕不服氣,直踏到封鎖線上才停止了,焦躁地把小風車擰了一下,擰得它又轉動起來,回過頭來向她笑笑。

牌桌上現在有三個黑斗篷對坐。新來的一個廖太太鼻樑上有幾點俏白麻子。

馬太太笑道:“易先生回來了。”

“看這王佳芝,拆濫汙,還說請客,這時候還不回來!”

易太太說:“等她請客好了!——等到這時候沒吃飯,肚子都要餓穿了!”

廖太太笑道:“易先生你太太手氣好,說好了明天請客。”

馬太太笑道:“易先生你太太不像你說話不算話,上次贏了不是答應請客,到現在還是空頭支票,好意思的?想吃你一頓真不容易。”

“易先生是該請請我們了,我們請你是請不到的。”另一個黑斗篷說。

他只是微笑。女傭倒了茶來,他在茶杯碟子裡磕了磕菸灰,看了牆上的厚呢窗簾一眼。把整個牆都蓋住了,可以躲多少刺客?他還有點心驚肉跳的。

明天記著叫他們把簾子拆了。不過他太太一定不肯,這麼貴的東西,怎麼肯白擱著不用?

都是她不好——這次的事不都怪她交友不慎?想想實在不能不感到驚異,這美人局兩年前在香港已經發動了,佈置得這樣周密,卻被美人臨時變計放走了他。她還是真愛他的,是他生平第一個紅粉知己。想不到中年以後還有這番遇合。

不然他可以把她留在身邊。“特務不分家”,不是有這句話?況且她不過是個學生。他們那夥人裡只有一個重慶特務,給他逃走了,是此役唯一的缺憾。大概是在平安戲院看了一半戲出來,行刺失風后再回戲院,封鎖的時候查起來有票根,混過了關。跟他一塊等著下手的一個小子看見他掏香菸掏出票根來,仍舊收好。預先講好了,接應的車子不要管他,想必總是一個人溜回電影院了。那些渾小子經不起訊問,吃了點苦頭全都說了。

易先生站在他太太背後看牌,撳滅了香菸,抿了口茶,還太燙。早點睡——太累了一時鬆弛不下來,睡意毫無。今天真是累著了,一直坐在電話旁邊等信,連晚飯都沒好好地吃。

他一脫險馬上一個電話打去,把那一帶都封鎖起來,一網打盡,不到晚上十點鐘統統槍斃了。

她臨終一定恨他。不過“無毒不丈夫”。不是這樣的男子漢,她也不會愛他。

當然他也是不得已。日軍憲兵隊還在其次,周佛海自己也搞特工,視內政部為駢枝機關,正對他十分注目。一旦發現易公館的上賓竟是刺客的眼線,成什麼話,情報工作的首腦,這麼糊塗還行?

現在不怕周找碴子了。如果說他殺之滅口,他也理直氣壯:不過是些學生,不像特務還可以留著慢慢地逼供,榨取情報。拖下去,外間知道的人多了,講起來又是愛國的大學生暗殺漢奸,影響不好。

他對戰局並不樂觀。知道他將來怎樣?得一知己,死而無憾。他覺得她的影子會永遠依傍他,安慰他。雖然她恨他,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麼感情都不相干了,只是有感情。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,虎與倀的關係,最終極的佔有。她這才生是他的人,死是他的鬼。

“易先生請客請客!”三個黑斗篷越鬧越兇,嚷成一片。

“那回明明答應的!”

易太太笑道:“馬太太不也答應請客,幾天沒來就不提了。”

馬太太笑道:“太太來救駕了!易先生,太太心疼你。”

“易先生到底請是不請?”

馬太太望著他一笑。“易先生是該請客了。”她知道他曉得她是指納寵請酒。今天兩人雙雙失蹤,女的三更半夜還沒回來。他回來了又有點精神恍惚的樣子,臉上又憋不住的喜氣洋洋,帶三分春色。看來還是第一次上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