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看六亭這孩子,這陣子也挺賣力。唉,丁老四也是個沒福的,竟沒等到孩子過門。
孩子的事,難說。這些天六亭的臉就像這天空,沒晴的時候。
說到這裡,馬衛國便想打住話題。他覺得有些話不好向外人開口,何況還與人家兒子有關。另外,他心裡也沒底,不能光聽老婆的枕頭風。咋能像個老孃兒們似的反來覆去的沒個譜呢?
老張,你說要是讓丁老四再活一次,他還能幹點啥?馬衛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。
馬大哥,人死不能復活,你也別太傷感了。張文一臉的擔憂。
唉,我啊,我是琢磨著,如果讓他再重新活一次,他也許就能成個聖人。馬衛國只管自顧自地說著
啊?張文這時才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,他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接過話題說:如果一個人能死而復生,他一定能明白哪些是該做、哪些是不該做的。唉,我不像你,你大政策懂得多。但是我覺得人吧,真應該學學大地。大地養育了萬物,從不要回報,而人給予她的是什麼呢?最終不過一具朽骨而已。人把自身製造的廢物全部拋給它,且不說對它的隨意索取,比如到處開山、挖井。雖然這讓人享受到了現代化的生活,可是這些破壞人卻沒法彌補。它的寬懷和容忍真該叫人好好效法,然而人往往說是一回事,做出來又是一回事。唉,人活著的時候如果都明明白白,那該多好啊!
是啊,老張。要不老輩人咋說要讀聖賢書呢。我沒喝過你那麼多的墨水,這點文化還是在部隊上學的。要我說啊,這做人啊,一不犯法,二跟黨走。想想這些年,大事小情的咱經歷的也不算少了,在村裡也算是屬大拇指的人。人活著,要的就是這口氣。想想世上這麼多的人,能湊到一起也算是緣分吧。像你、我、丁老四,既使隔著教門,脾氣秉性也不同,可從穿開襠褲到現在,鬍子拉茬一大把,孫子外甥都抱上了,都一直親兄弟一樣,這就是緣分。雖然丁老四走了,但是小輩的友情也算是給咱傳下來了。
小鬼子投降那天,咱弟兄仨跑到鎮上,跟著慶祝勝利的*隊伍跑到半夜才回家。想想就像昨天剛剛發生的一樣。張文動情地說。
咋能忘了?抗美援朝那年,咱仨一起去鎮上報名參軍,人家嫌咱小,咱虛報了幾歲。錄取時,查出你是地主子弟,給刷了下來。丁大媽也是,又哭又喊的,硬是把她的獨苗苗給拽回了家。
可不是咋的。當你戴著勳功章再回到村裡的時候,唉,我倒黴的日子也就跟著來嘍。
張文的眼眶發紅,好像他真的又回到了那些倒黴的日子裡。他習慣性地從袖筒裡又掏出了那塊既使變了顏色,也依然疊得方方正正的手絹,擦他那鼻尖上時常掛著的清水鼻涕。唉,這老夥計,怕是要陪我進土裡嘍。
哈哈,老張,你還是那付老地主的臭酸架子。馬衛國每次看到張文掏手絹擦鼻涕再放回袖筒的架式,就忍不住想笑。你老弟的袖筒還是袖筒?分明就是衣櫃嘛。
馬大主任,張文眨了眨眼,猛吸了吸鼻子,這話你說你臭了我多少年了,你不也是……啊?你沒變,我咋好意思改啊。
兩個人竟然忘情地哈哈大笑起來。
來,再來一杯。說著,馬衛國又要給張文加水。張文一揮手說,剛罵了我是地主,我看這帽子該扣到你頭上了。
哎,馬衛國瞪起了眼:敬神還敬出鬼來了,這話打哪裡說起?
看看這茶,衝幾次了?都白湯了還叫人喝,幸虧不是你家的。
你啊,本性難移,窮講究,真是本性難移。哈哈。不就一杯茶嘛,倒了、倒了,咱再加新的。再會過也不在乎這點小意思吧。來來。等衝上了新茶他又說,老張,你咋比我這閉了一天齋的人還能喝?茶是解渴的,你該不是吞了一肚子什麼“黑貓肉”吧?